文/张秋兵  于曦蒸

在抗日战争这个“国难极端严重民族生命存亡绝续之时”（《中国共产党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集会容易犯忌，因而“祝寿”这一中华民族传统的集会形式，逐渐成为中国共产党公开而又隐蔽的统战方式。在重庆，周恩来就曾为郭沫若、冯玉祥、马寅初、梁希、沈钧儒、鹿钟麟、茅盾、张君劢等人祝寿，通过这一“新的斗争方式”，广交朋友，开展统战工作。

1941年的三场祝寿活动

       周恩来在重庆所倡办的最隆重的祝寿活动是“庆祝郭沫若之五十寿辰”。1941年10月，在天官府郭沫若家，周恩来提议由文艺界纪念郭沫若五十寿辰和创作生活二十五周年，郭沫若推辞。周恩来说：“为你做寿是一场意义重大的政治斗争，为你举行创作二十五周年纪念，又是一场重大的文化斗争。通过这次斗争，我们可以发动一切民主进步力量来冲破敌人的政治上和文化上的法西斯统治。”周恩来责成阳翰笙主持这个工作，强调要成立一个广泛的统一战线的筹备组织。中共中央南方局还给延安、成都、昆明、桂林、香港等地的党组织发电报，说明这次纪念活动的意义、内容和方式等。11月16日，《新华日报》出版《纪念郭沫若先生创作二十五周年特刊》，周恩来亲笔题写刊头，还写了代论《我要说的话》，指出：“鲁迅是新文化运动的导师，郭沫若便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当天下午，2000余人（包括周恩来、老舍、黄炎培、沈钧儒、张申府）参加的纪念会在中苏文化协会举行，冯玉祥担任主席。晚上，周恩来等又到郭沫若家里祝寿。纪念活动中，重庆上演了郭沫若编剧的《棠棣之花》，周恩来前后共看了7遍。《新华日报》开辟“棠棣之花剧评”专页，周恩来题写刊头，并修改《从〈棠棣之花〉谈到评历史剧》和《正义的赞歌，壮丽的图画》两篇文章。延安、桂林、昆明、成都、香港也先后举行纪念活动。这场活动持续半年之久。

1938年春,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的周恩来(左三)和政治部第三厅厅长郭沫若(左四)及第三厅部分工作人员合影。

1941年11月，周恩来还为另外一个人举行祝寿活动，这人就是冯玉祥。为郭沫若祝寿是按虚岁，而为冯玉祥祝寿则是按整岁。11月14日，《新华日报》第二版专版庆祝冯玉祥六十寿辰，刊登其自寿诗《六十岁的小伙子》，还有周恩来亲笔撰写的《寿冯焕章先生六十大庆》。《寿冯焕章先生六十大庆》共664字，盛赞冯“屹然成为抗战的中流砥柱”。11月23日《新华日报》刊登了冯玉祥的《谢寿》诗。l985年，《寿冯焕章先生六十大庆》石碑在泰山普照寺建立。

1941年重庆最早的一场祝寿活动是为马寅初举办的。经济学家、重庆大学商学院院长马寅初因抨击政府金融政策，于1940年12月被监禁于息烽集中营。1941年3月，重庆大学师生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发起遥祝马寅初六十寿辰（虚岁）活动。马寅初的生日是6月24日，为声援马寅初，重庆大学师生将祝寿提前了3个月。“桃李增华 坐帐无鹤   琴书作伴 支床有龟”这副著名寿联，乃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联名“鞠躬敬祝”（董必武书写）。

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联名为马寅初祝寿的对联（董必武书写）

3月30日，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并没有亲自到场参加为马寅初举办的祝寿大会，而是由《新华日报》社社长潘梓年和记者鲁明、陆诒参加，送去这副红绸寿联，还有《新华日报》赠送的“不屈不淫徵气性，敢怒敢言见精神”寿幛。第二天，重庆各报有关遥祝马寅初寿辰活动的报道都被新闻检查机关扣下，只有《新华日报》在周恩来指示下，于头版显著位置登出了一个加框的《重要声明》：本报纪念马寅初先生六十寿辰之稿二篇，奉命免登。

“文革”中，马寅初在家烧毁了大批书信，还有近百万字的《农书》书稿，但他没有舍得烧掉“桃

李增华 坐帐无鹤   琴书作伴 支床有龟”寿联和“不屈不淫徵气性，敢怒敢言见精神”寿幛。1981年6月，北大庆祝马寅初从事教育活动六十五周年和百岁寿辰，邓颖超派人送了花篮和贺信，贺信说：“四十年代您六十大庆的时候，我是在重庆参加庆贺的。今天又欣逢您的百岁大庆之喜，特送上鲜花篮一个，以表热烈的祝贺。”马寅初此时因病住院，一年后去世。

1942年至1946年的祝寿活动

1942年12月25日，周恩来为森林学家、中央大学教授梁希祝寿。这天，“自然科学座谈会”（成立于1939年）的7 位科学家，应周恩来、董必武邀请，来到化龙桥虎头岩《新华日报》编辑部共进午餐，看到桌上摆着寿桃，很是惊讶。周恩来说：“今天是梁老六十寿辰（虚岁），我们为他老人家祝寿。”他端起酒杯走到梁希面前说：“中国需要科学家，新中国更需要科学家。不管道路如何曲折，新中国总要到来，到那时就大有用武之地了。”梁希激动地说：“我无室无家，有了这样一个大家庭，真使我温暖忘年。”回去后，梁希作了3首七律，两首送给周恩来，一首送给《新华日报》社。1949年10月，梁希成为新中国第一任林垦部部长。

1943年，一年之中，重庆举办了两次为沈钧儒祝寿活动。一次是1月1日，地点在八路军重庆办事处，沈钧儒和张申府、刘清扬（两人为周恩来的入党介绍人）应周恩来、董必武之邀，参加祝寿招待会。第二次是12月21日，地点在百龄餐厅，重庆文化界、教育界、妇女界、法学界及各党派人士400余人参加茶话会，祝沈钧儒七十寿辰（虚岁）。董必武代表中共讲话，他说：“记得我们跋涉在沙漠中（指长征）的时候，就听到沈先生及救国会邹韬奋诸位先生提出的抗战、团结、民主的主张。我们赞成这个主张。”当时，周恩来回延安参加整风运动，没有出席这次祝寿活动。沈钧儒是被周恩来称为与中共最接近的两个民主党派朋友之一（另一个是章伯钧），曾3次要求加入中共。周恩来认为“先生现在是民主党派的负责人，不参加比参加了作用更大，对工作更好”。

1963年1月1日，周恩来出席全国政协举行的招待在京70岁以上的全国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和政府各部门负责人的宴会，祝愿老人们活到一百岁，并说：“沈钧儒老人今年九十岁，我们为他祝贺。沈老是民主人士左派的旗帜，他为民主主义、为社会主义奋斗到老。”

1943年3月30日，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参加了冯玉祥旧部鹿钟麟（1924年驱逐溥仪出宫，1938年至1940年任冀察战区总司令兼河北省政府主席）六十寿辰（虚岁）祝寿活动，并赠送一套《马克思全集》，参加者还有于右任、邵力子。1938年2月14日，周恩来第一次造访冯玉祥，正是通过鹿钟麟的介绍。

茅盾第一次过生日是在重庆，是周恩来倡议举办的祝寿活动，尽管当时周恩来不在重庆。多年来茅盾家人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茅盾自己也不清楚生日日期。1945年6月初，徐冰和廖沫沙到唐家沱看望茅盾，专程谈为他祝寿的事。徐冰说，“这是恩来同志的意见，沈先生从事革命文艺工作整整25年了，今年又适逢五十寿辰，这是双喜临门，应该庆贺一番”，“沈先生不要以为这只是先生个人的事，这是进步文艺界的一件大事，是文艺界的朋友荟萃一堂向国民党的一次示威，对于当前的民主运动也是一个推动”。茅盾不再推辞，便选择6月24日作为生日。6月24日中午，茅盾夫妇来到西南实业大厦，参加了五十大寿庆祝茶会，中共代表王若飞以及沈钧儒、柳亚子、马寅初、章伯钧等700余人参加。当天《新华日报》刊登社论《中国文艺工作者的路程》和王若飞写的代论《中国文艺界的光荣，中国知识分子的光荣》。其实这天并不是茅盾的生日，到1960年，研究者才弄清茅盾出生的准确日期：1896年7月4日。

1943年12月21日，各界人士举行茶话会，庆祝沈钧儒七十寿辰，到会者400余人。

1946年1月18日，张君劢六十岁生日（虚岁）之时，周恩来亲自送他一块“民主之寿”的寿匾。张君劢1938年曾在《再生》周刊发表《致毛泽东先生的一封公开信》，认为影响中国抗战的第一因素就是中共拥有自己的军队，还攻击陕甘宁边区无异于封建割据。尽管如此，周恩来仍努力团结这些民主人士。

1942年春，南方局向延安报告工作时说：“国民党反动当局压迫加剧，我们采取了新的斗争方式，如庆祝郭沫若之五十寿辰，冯玉祥六十寿辰等。”周恩来为各界人士祝寿是统战工作的需要，是“新的斗争方式”。周恩来曾经将广交朋友作为一项任务交给夏衍。1942年7月他对夏衍说：“对过去不认识、不了解的人，第一件事就是要解除他们对共产党的疑惧。只有把对方当作朋友，人家才会把你当作朋友。”毛泽东这样称赞：“恩来的最大优点之一，就是同党内外都有广泛的联系，善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

抗战时期，祝寿成为南方局共产党人——不仅仅是周恩来——在国统区开展统战工作的常用方式，以下祝寿活动都或明或暗地有共产党人的身影：1942年5月27日在桂林嘉陵川菜馆为柳亚子五十八岁生辰祝寿；1942年12月30日在重庆百龄餐厅为洪深举办五十寿辰庆祝会；1943年11月15日在成都竟成园礼堂为叶圣陶补贺五十大寿；1944年5月16日张恨水五十寿辰，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新闻学会等单位联合发起祝寿……

如今能查找到的唯一一次为周恩来祝寿的活动，也是在重庆。1943年，农历二月十三日，是周恩来的45岁生日, 南方局的同志们为周恩来准备了茶点祝寿。但周恩来没有出席，只吃了碗面条，就回到办公室，亲笔撰写了《我的修养要则》，这是周恩来写给自己的生日箴言。其实，生日这天，周恩来、邓颖超与伉乃如（周恩来就读南开中学时的化学老师，其农历生日也是二月十三日）、廖梦醒4人在重庆都邮街的冠生园私密聚会庆生。据伍云甫日记记载：在董必武等人的坚持下，第二天的晚餐备办了“筵席二桌”，“未请外客，董老、林师长（林彪）、小超同志及其他办事处同志参加”。

（本文图片提供/张秋兵  于曦蒸）